江子芜

仙人抚我顶,结发受长生

【非良】寒梅著花(一)



#爱岗敬业穷道士x路见不平小仙君#

#前两章作为单章发过,有删改#

#争取十章内完#


01


从卯时到子时,马不停蹄地做了三十三场超度法事的韩非,此时正神情倦怠地走在黑灯瞎火的乡间小路上。


每年的中元,是他们一行最忙的时候。一套程序轻车熟路地走下来,初还觉得有意思,但同样的事做上了十来次后,就不免疲惫生厌,最后的精气神纯靠一颗爱岗敬业的心来吊着。


而好不容易收工结束,一想到要回那个住了许久许久、漏雨漏风的观里,他又开始烦躁得不行。


入这一行十多年,跟师父跟了七八年。师父羽化归去后,今年是他头一年独自出门做中元节的超度法事。


时间弹指。还记得当年他六岁刚入门时,师父以关爱幼龄儿童的神情握着他的手,问了他的生辰八字,又仔仔细细看起这孩子的面相来。


“八字极轻,容易沾染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;生得虽好,但架不住一副薄命之相;半路如有命中注定的贵人相助,或还可化祸为福。”


对师父的这番话,他只是笑笑——不知是心大还是没听懂,反正是没有放在心上。


十岁开始断断续续地学画符咒,背录鬼簿时,他问。


“师父,这世上真的有鬼神么?”


“有?没有?”坐在一边的老道半闭着眼睛,“我活了六十多年,虚虚实实看的多了,反正没见过一根鬼毛儿。”


“那我们为什么学?”


“哈,谁知道,”师父道,“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,总会派上大用场。当下最重要的是能靠它吃上一碗饱饭。”


韩非不甘心,还要说话,却被老道长用手里的那卷竹简敲了敲脑袋。


“问那么多做什么,背书。”


注意到前面不远有一豆隐隐的光亮引着时,韩非走了许久也乏了。走近只见有一面褪了色的杏黄酒旗孤零零地挂在那里,被荒郊的风猎猎地吹着,显得十分诡异。


“婆婆,来碗酒。”韩非坐下道。


“这么晚还在,是赶路么?”操持酒摊的是一个老妇,眼神混浊,话里混着颤颤巍巍的尾音。


“是。”


“道长稍等,”老妇脸朝向里道,“酒温好了没有?”


“好了好了。”出来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,提了一个粗陶制的酒壶。她肤色黝黑,长相一般,一双眼睛倒是颇为灵动,言语举止也显得乖巧。


“家酿的陈酒,还请道长不要嫌弃。”


韩非微微点了点头,把酒钱放到女孩子手里。她数了数那几枚铜钱,也向韩非点点头,进屋里去了。


“婆婆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辛苦?”韩非和留在外面的老妇找话说。


“老身年迈,家里只有这一个孙女儿为伴,两个人靠一个小小的酒摊维持生计。”老妇坐在一边的青石板上应着,眼睛却似不由自主地闭上了,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。韩非见状,便不再搭话,想着早些喝完上路便罢了。


这酒或许真是陈酒,而且不知陈了多少年,酒底的渣滓浊沫随着他轻轻摇碗不住地翻腾上来。酒水还泛着某种难以名状的气味。


韩非眼睛一闭,屏住一口气,嘴唇刚触到碗边,只听得老妇人摊上的花猫“喵呜”地叫了一声,声音颇是凄厉,像是被什么吓到了一般,一下子窜到了房上。韩非随即放下碗,警觉起来。


但觉过耳的阴风阵阵,风里还带着些许的腥味。


圆月似乎也随之蒙上了一层血色。


韩非抬头看向房上,便发现刚才那个女孩一动不动地蹲坐在上面,一双圆而大的眼睛正不错眼珠儿地盯着他看。


花猫又叫了一声。韩非方才发觉,那声听似凄厉的声音根本不是被吓成那个样子,而是招引同类的暗号。因为已有大大小小的几十只猫,探头探脑地挤满了房檐。数对闪光的猫瞳,荧荧地点染在黑暗里。


这情况不对头。韩非心下一紧,伴着印在他脑子里的录鬼簿哗啦啦一页页地翻过去。


金华猫吗?


似乎为了证实他的猜测,房檐上的女孩也放弃了伪装,摇身现出本体——一只高大的黑猫,在几十只同类里显得有些鹤立鸡群。


又一阵阴风刮过,凉飕飕,吹得他背上的冷汗都要掉下来。


他,韩非,从业十多年。


头一次遇到鬼了!


02


如果单单是猫也就罢了,可就是怕……韩非下意识地去看那个在台阶上打盹的老妇。可哪里有什么踪影?


“道长莫急。”韩非恍惚觉得背后被人拍了一下,不由自主地就握紧了拳头。


“您慌什么。”声音果然是卖酒的老妇。此时她拍韩非背的那只手还未落下,只是漫无目的地游离着,让人能麻酥酥地感到那长而利的指甲充满寒意的抚摸。


“果然是猫脸婆婆么?”虽然怕,但基本的职业素养不能丢,韩非冷笑一声,“婆婆的酒倒是好。”


“承蒙不嫌,”猫脸婆婆的手不再动了,指头却开始一下一下轻轻地敲起韩非背上的琵琶骨。


“道长若赞这酒好,不如一会儿,老身把你的身子留给傲因,三魂七魄留给鬼车,再讨了公子的脑浆子,做一壶好酒给后来的路人喝,可好?”


“呸,”韩非暗啐一口,心想,“幸好刚才未沾唇,原来是死人的脑浆子做的。他心里虽翻江倒海,但嘴上仍是不肯输人,转过身来正对着猫脸婆婆的眼睛,正色道,“婆婆好兴致,还请了傲因和鬼车助阵。”


“道长真是伶牙俐齿,”猫脸婆婆嘿嘿地阴笑两声,“那就出来吧咱那,别躲着藏着了。”


“小道士细皮嫩肉,一定好吃。”说话间傲因已从里间的屋子里走了出来。韩非望去,果然是一身破衣烂衫,形状可怖,与簿册上毫无二致。此时又闻一声鸟叫,硕大无朋的鬼车鸟也已稳稳立在树枝之上了。


彼时的猫脸婆婆在韩非正前,傲因居后,金华猫于左侧房檐上助威,鬼车鸟立在右侧大树之上。


“这阵势不好,四面夹击,退无可退。”韩非心里叫苦。


“道长今日不必赶路了,留下来给咱家作陪吧。”


猫脸婆婆出手的一瞬间,韩非下意识地摸出了一张符,也没看是什么,三下五除二地便贴到了她的脑门上。


万幸万幸,师父教的符有用,她暂且不动了。


可后面的傲因随之冲来。鬼车也扑闪起翅膀,群猫则都拱起了背,作扑状。


眼见猫脸婆婆的手指开始乱动,符控制不了她许久。韩非绝佳的记忆力救了他一命,脑子里电光火石般闪过一条簿册上的内容:用烧热的石子投其舌头,可以破傲因。


韩非从脚边捡起几颗石子,又自衣襟里一摸,抽出一张明火符,“呼啦”一声点燃。


一簇橘色火焰冒出,在他手掌上跳跃不止。


起初对阵的四组还不明白韩非的用意。待等到他将烤过火的石头挑出,使足内劲,稳准狠地向后面的傲因掷过去时,猫脸婆婆才似有所悟,飞身扑来想要阻止。鬼车也张牙舞爪地俯冲而下。


韩非不再像刚才那样惊惶,开始有对策地对付他们。说时迟那时快,他摸出两张攻击性的符纸,首先猛拍一张到猫脸婆婆身上,稍稍用力就将她推出数丈开外,转而将另一张拍到从右边冲下来的鬼车鸟身上。鬼车鸟随即发出一声颇为凄惨的长啼,那叫声倒是惊飞了不远树上的数点寒鸦。


再回首一顾,几刻前还面目可憎的傲因,早已抓耳挠腮,似是苦不堪言。未等多时,那庞大的身形便化作了几缕黑烟。


虽说少了一个傲因,金华猫胆小,处于观战模式,但对付一个死缠烂打的老太婆和一只上下扑腾的大鸟久了,也足以让他焦头烂额——这样左拍一张符右拍一张符终究不是好办法。


察觉到韩非的符纸数量渐少,猫脸婆婆洋洋得意地向房檐上喊了一声。


“小崽子们,还不下来帮忙!”


眼见着为首的黑猫就要扑到自己脸上,韩非咬咬牙,抓起别在腰间的匕首,从自己腕上狠狠划了一道。


鲜红的颜色顺着伤口滴下来。


韩非一根手指飞快地蘸了血,随即以空气为媒,在空中用自己的血画了一道龙飞凤舞的符咒。


“心窍合一,普告九天。灵宝无量,洞罡太玄。

万里飞沙,地坤天乾。斩妖驱魔,邪祟尽散!”(1)


弹指挥间,天象大变!


寒风大起,飞沙走石。


当金华猫扑到距韩非不足半米时,发觉他周围仿佛凭空多了一层肉眼看不见的、铁打铜铸的防护罩——将扑到半空的猫一只又一只都硬生生地摔了出去。


鬼车鸟躺在地上不中用,被风沙迷了眼睛的猫脸婆婆则气急败坏:“其他的呢?你们干什么吃的?他就一个人怕什么!拿下这个小道士,这一年的吃喝就不用愁了!”


一言似乎鼓动了军心,又有几十只几百只的猫前仆后继地、以无所畏惧的姿态从上面投射下来。随着血液渐干,防护罩的力道减弱,扬起的飓风狂沙也不似方才那样凶猛,韩非心下一横,刚要在另一只手上如法炮制也来上一刀。


只听“当啷”一声,有什么隔空的力道把他的匕首打掉了。


有清越的笛声传来。


笛声如溪水击石,分外轻灵。在场所有人和鬼都停战,闻声望去,只见屋脊那华丽的二龙戏珠雕饰(韩非觉得这和这破败的房舍一点也不相称)上,立了一白衣翩翩之人。


见鬼了,怎么一个个都爱往房上站着。韩非暗想。


但是这句话好像有毛病。他今天确实时见鬼了。


还见了一堆。


笛声最终以不同于全曲的一声撕破天际的凄厉尾音作结。韩非向四下一看,只见方才的敌人都一个个身子瘫软匐在地上,浑身上下发着抖。


那人从房檐上轻盈地跳下。他系着紫色的发带,眉眼生得极为温和。


他先看了一眼韩非,确定他比之前除了脏了一点外没有什么大事后,伸出左手一挥:一道银光闪过,地上的众鬼便都不再动了。


“在下韩非,多谢阁下救命之恩。”韩非深深行了一礼。


“道长不必客气,这是我分内之事,”他开口也是极为温和的,“我姓张名良,字子房,号凌虚,路过此地,远远看到道长用血绘的符咒引起的风沙,便猜想是中元当夜鬼宿尸气盈溢,阴气颇重,有不服规矩的恶鬼出来作乱的缘故。只是这自戕式的作法么……”


韩非感觉这位凌虚君似是飞快地扫了一眼自己伤口颇深的手腕。


“以后还是不要做的好。”


这位仙君温和倒是温和,话也多。是不是他们做仙君的都这样?


只是听他末句“不要做的好”让人感觉微妙,韩非灵机一动,想转个话题。


“听仙君方才一曲甚是清明悦耳。”


凌虚君愣了愣,看向手里握着的长笛。


“此曲名《楚歌》,有清心退魔的功效,”长笛的青莲色穗子随风一晃一晃,“道长以后外出,还是注意些为妙。”


“我以后一定多加小心,不走夜路了,就算走夜路也带足了符纸,”韩非急着回去,便嬉笑着道,“多谢仙君提醒,仙君也快回家吧,我也该回去了。”


“你做什么?”仙君看他兀自向前走了,后面还托着那只硕大无朋的鬼车鸟。


“什么?”韩非回头,一脸茫然,似乎没听清他讲的话。


“你,”凌虚君指着那只鬼车鸟,“这是做什么?”


“哦哦,”韩非笑笑,“这几天雨水多,我权且拿它堵一堵道观的屋顶。”


张良:“……”


“去我那里喝杯酒吧,”盯着他看了好久,张良才开口,“我在附近客栈住。房子回头我帮你补。”


他一听,便抛下鬼车鸟,乐不可支地跟在凌虚君后面走了。毕竟他现在最需要的,是一个不漏雨的房顶,一床挡住风的被子——有一壶热酒最好,当然那些“陈酿”不在范围之内。


其他的目前看来,和他一点干系都没有。
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前两章是之前发过单章的,这里有修改,想想正好连缀成篇。

感谢捧场。

(1)就着参考胡乱编的。


评论(5)

热度(43)

  1.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